秋日清晨的抚州,静得能听见光线落下的声音。秋日的空气透亮而干净,街巷还未完全醒来。
就在这片朴素的宁静里,一串悠长的旋律从一座老院子里缓缓涌出,像是从土壤深处升起,又稳稳落在青石板上。
这是 84 岁的万安安一天最固定的仪式。她站在院子中央,一手掐着节奏,一手扶在胸前,嗓音从腹腔深处被推送上来,亮、稳、干净。
七十多年间,她几乎每天都这样开始一天。
“我一天不唱就不自在。”她说这话时语调轻柔,像是说一个最自然不过的事实。“采茶戏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。”
万安安出生于抚州临川。那时的采茶戏并不是剧场里的专属,而是日常生活里随处流淌的声腔。
田间地头的号子、节庆里的小调、妇女挑担回村时的哼唱……这些碎片最终凝成了抚州采茶戏——一种带着泥土气息的艺术,用抚州方言吟唱普通人的悲喜。
“抚州老一辈人,几乎都能哼几句。”她说,“这种东西不能失传。它得有一代接一代的人唱下去。”
14 岁那年,她被选进抚州采茶戏剧团。
“条件差得很。”她回忆,“没有专业老师、没有像样的道具,很多时候我们自己做、自己改。可只要一上台,我们就是拼尽全力。”
她的转折点出现在 1959 年——在革命戏剧《红松林》中出演“小兰”。
那场演出让她第一次感到,自己微弱的声音也能穿透人群、抵达舞台之外。它为她带来全国的关注,也为她打开了通向更大舞台的大门。
提起那段经历,她的眼神仍带着当年的光,“又激动,又难忘。”
多年后,评论者用“亮、甜、茶味浓”来形容她的嗓音。
在采茶戏的世界里,这几乎成了一个专属形容词。
“采茶戏不是讲帝王将相的。”她说,“它唱的是老百姓的日子。他们的劳动、他们的呼吸、他们的生命。戏必须扎在土地里。”
2011 年,抚州采茶戏被列入国家级非遗;次年,她成了国家级代表性传承人。
退休后,她没有离开舞台。她把时间倾注在教学上。
对学生,她的要求几乎苛刻:“基本功天天要练。”
但在苛刻里,她又极其温柔。“站上台,你不是为自己。你演的是给观众看的。观众笑了,戏才活。”
《卖花线》《补背褡》是她最常教的折子戏。借着这些片段,她让学生体会“手眼身法步”的配合——戏曲的根,非此不可。
“基本功和想象力一样重要。”她说,“当孩子真的听见了戏里的节奏,感受到角色的情绪,他们才会知道采茶戏的美在哪。”
过去几年,抚州迎来了新的文化灵感。
汤显祖国际戏剧交流月让这座城市和世界有了更直接的对话渠道。
今年的舞台上,英国伯明翰大学剧团带来的英文版《牡丹亭》,让四百多年前的中国故事以另一种节奏、另一种姿态被重新理解。
看完那场戏后,万安安缓缓说了一句:“这是东西方的语言互相听见了。”
她相信,采茶戏也能在这样的交流里获得养分,“舞台上有太多可以学的东西。”
如今,84 岁的她仍坚持上课、排戏、示范动作。她的背有些佝偻,嗓音却依旧亮得像刚破晓的光。
“采茶戏得往前走。”她说,“既要守住老味道,也要接住时代的风。那样,它才有更大的舞台,更亮的未来。”
(中国日报江西记者站 记者:赵睿楠 实习记者:刘晨熹)